——跨过无数尖利的山峰与奔腾火焰的河流,既被背叛也背叛他人;
总说我要到世界尽头,却还要在沿路的死树上留下记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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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园 II

接上,时间线终于拉到了利迪读《荒原》前。

最近写作欲望有点微妙的衰退,不过我应该还会往下写的——

我不会为占tag道歉的哦。

再说一声,是巴利。

————

 

约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,巴纳吉意识到自己穿过公园所需的时间正逐渐缩短。最开始拓也还会一面加快脚步一面用诧异的表情看他,后来,不用几次——一周也没有几天——他就弄明白了个中缘由。到周五的时候,他甚至开始建议巴纳吉不要看一眼就走,“万一被对方看到你落荒而逃的样子,多尴尬啊!”

“上去打招呼也让人觉得很不行……”

“是说,你们约好周六一起读书,平时却要装作不认识彼此?”

“也不……!”

总要慢慢来嘛。抓挠着脖颈,巴纳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。拓也一撇嘴耸耸肩膀,在他背上轻推一下。“…好吧,还是希望你那位大朋友今天会乖乖出现吧。”

他说的是昨天的事情。被临时增加的测验拖累,终于放学时,早春虚弱的日光已撤离树梢。他们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入公园,拓也适时地停下了话题,等待他的友人完成一日一次的单向会面。脸上流露出些微歉意,巴纳吉径直向道路转弯处走去。

“…不在呢。”

熟悉的树下空无一人,整个公园在霞光的抱拥中安静异常。这让少年感到失落又欣慰。公园会一直开放到晚上八点,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回家呢?如今他有了答案。虽说离开公园不一定意味着回家,但在这里逗留太久一定不是好事。

我已经想清楚了,利迪先生。我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,想要认识你,原原本本地了解你的一切,假如你愿意的话……

“他在诶。”

“拓也……!”

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好心还是恶作剧,巴纳吉一把拽住拓也作乱的衣袖打算与他逃离现场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正巧在四处张望的利迪先生注意到了这边,惊讶很快化成笑意,他将右手从膝头抬起与他们打招呼,微翘的嘴角仿佛在说:

“哟,你们在这儿干什么?”

“……利迪先生。”

被拓也抓回正面的少年用口型回应他,同样挥起手臂。微笑时他感到自己的脸颊肉有意往上推去,仿佛这样就能遮住有些发烧的事实。今天利迪先生穿了一件浅色的针织衫,摆手时袖子松松垮垮地滑落一截,露出底下熟悉笔挺的衬衫袖口。

“要去确认一下吗?说不定他已经把和你约定的事情忘掉了。”

“他没有忘。”

友人真心实意的关切表情瞬间化为狐疑,巴纳吉怀着扳回一局的得意心情抿起嘴。他看到了,在放下手之前,青年在身边比划了一张椅子。

 

周六早上九点十五分的公园说不上熙熙攘攘,但比起工作日人气确实旺了许多。小路上拖家带口的散步者很多,巴纳吉不自觉地握了握背包的肩带,加快步伐从他们中间穿过。从前天晚上开始,他就意识到自己正不可避免地滑向那种易见于小朋友的幼稚心态——为了出游或者别的什么兴奋得心神不宁,一晚上数次清醒过来,早晨却振奋得像睡了个饱觉。

因为还未成为要好的朋友,所以有这种心态也是正常的;平时在方方面面地表现得早熟,偶尔幼稚一回也不要紧吧。一路上巴纳吉都不断用类似的想法为自己打着气。

天气正逐渐转暖。休息了整个冬天的阳光终于寻回了力量,此时它尚未变得急躁暴烈,只是一点点地释放着光和热,催生万物的希望。绿色爬上草尖与叶稍,鲜嫩得仿佛被看一眼都会受伤。利迪先生就身处新绿的包围圈里,垂眼专注地读着一本封面艳丽的杂志。

“利迪先生!”

巴纳吉在数米外就按捺不住地叫出了他的名字。像他许诺过的那样,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把折叠椅。青年不慌不忙地将杂志平摊到膝上,抬头时日光与树影好像都向他两侧退开,驱散了倦意的蓝眼映出少年的身影:

“早上好啊,巴纳吉。”

“呃、嗯,早上好!”

被提醒了礼仪,匆匆跑到树下的巴纳吉不由脸上一红。来晨练的人看到这把凭空出现的折椅会怎么想呢?他们会猜到利迪先生是在等一位朋友吗?被莫名涌上的满足感填补,他小心翼翼地折起风衣下摆,在笑得一脸宽容的青年身边坐下。

“高度还合适吗?椅子。”

他点点头,打开膝上的背包取出前天晚上与母亲一起烤制的饼干,以及预备要读的茨威格短篇小说集。

“嗯,利迪先生,…用过早饭吗?”

“有哦。”

这么说着,他顺理成章地接过了饼干盒,被依次掀起的搭扣发出清脆的“啪啪”声。巴纳吉忍不住笑了一下。利迪有些诧异地望他一眼,顺着他发笑的方向将目光落到已经接触到空气的饼干上。

“嗯?不是给我吃的吗?”

“是,但是……”

利迪先生那么爽快地接了过去,我有点高兴。

他一边说一边抬眼偷看对方的反应。利迪拈饼干的手迅速地歪了一下,于是整个盒子都在他腿上失去了平衡,那些被倾注了心血的小饼干眼看就要倾倒一地。但在巴纳吉喊出来之前,青年就以令人惊叹的敏捷一把扣上盖子稳住盒身,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危机。这时,错愕才在他脸上流动起来。他向轮椅后方退去,用右手掩住嘴,瞪大的双眼频频眨动。

“利迪先生…?!”

“……不、没事。…”

青年叹息着挥了挥手,像是要驱散脸上的热度一样。巴纳吉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,随后僵着脖颈向旁边看去——对面的利迪也是一样的反应。那句没头脑的话把他们都弄傻了。得赶紧解释一下,巴纳吉勉力张开嘴巴,词句却像碰上磁铁的碎钉子一样嗖嗖地结在一起,压根没法传情达意:

“利迪先生、我…我是说…感觉像老朋友一样…我……”

利迪也在费力地掰开“钉子”,按在盒盖上的手指紧张地曲起。

“……我、我好像知道你在高兴什么,总之……咳…既然你带了书来,那就读吧……”

“嗯、嗯……”

达成意见一致后,他们一个翻开书,一个打开饼干盒,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得释的叹息。

“世界上任何东西,都比不上孩子暗地里悄悄所怀的爱情。”

 “…利迪先生?”

不知什么时候,巴纳吉突然注意到身旁的人停下了一切动作:进食、饮水、翻阅杂志。人们总说他是个容易沉溺于书的孩子,而越是“危险”的处境他就陷得越深,比如拥挤的公交上,一堂老师大发雷霆的课上,或者现在。明明身边是喜欢的利迪先生;只有确认想法还在脑袋里没有逃逸出去,他才敢这么措辞;却离奇地一头扎进书里,读得如痴如醉。

随口读出一句的利迪先生用似笑非笑的蓝眼睛望着他,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。他只是偏过了头就清楚地看见了书上的字,要是稍微压低过身形,巴纳吉就会察觉到了。

“你读书好像不怎么快嘛。”

“嗯…因为想好好体会每个句子的写法……”

巴纳吉一面如实回答一面往那句下方瞄去,还未看完就果断地翻过一页。

“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将他们的全部热情集聚起来,其余的人在社交活动中滥用自己的感情。”

这样是不行的,孤独的人不该评判其他人的生活方式。孤独是一种特性,善于社交是另一种……往下还有更让他不安的句子,而他本能地觉得让利迪先生再读下去不是件好事。但对方却突然放弃了探究文本,将兴趣转移到巴纳吉本人上:

“唔,你想成为文学家吗?”

他煞有介事托着腮的样子很像电影里的侦探,聪明伶俐的男二号,有着比主角更迷人的外形,也更擅长与人交流,但与深沉、睿智一类专属主角的词语绝缘。在心里憋着笑,巴纳吉毫不犹豫地张口作答:

“不是的。”

“那么…同样拿到一块蛋糕,你总比同伴吃得慢。”

 “!利迪先生为什么会知……”

“很好很好,你是很珍惜体验的孩子呢。”

推理成功的侦探先生心情愉快地打了个响指,从他手上抢过书籍、压在饼干盒下。

“但是……你来只是为了在我旁边读书吗?太过分了,我的杂志翻了三遍都看腻了耶!”

“……对不起,利迪先生!”

得到他因失笑而变得不太诚恳的道歉,利迪脸上假扮出来的责怪立刻烟消云散。他耸着肩将手伸进挂在轮椅另一边的背包中,摸出两瓶标着无糖的茶饮料。

“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,姑且买了这个……总是只有我被招待可不行,喝吧!”

“嗯…谢谢你,利迪先生。”

“……真受不了。刚才说像老朋友的人是谁啊?”

挨了白眼的巴纳吉不好意思地晃晃脑袋,拧开红茶小口喝起来。那个在他印象里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利迪先生正在逐渐瓦解;不敢将这变化归功于自己,他用余光悄悄看着对方;青年单手举瓶的样子潇洒又随意,微风像一只爱慕的手,只敢对他的金发稍作梳理。

“下次想喝什么?”

“这个就很好喝了。”

利迪说着随意抿去了唇上的水渍,将自己那瓶插回包中。巴纳吉笑着摆摆手谢绝了他代为保管的好意,将瓶身转到印有营养成分表的那一面。头发被拨了,巴纳吉有些错愕地摸上鬓角,望向满脸自信的利迪。

 “别骗我啊;你还没到爱喝无糖茶饮料的年纪吧。”

他的口气很像武断的大人,但表情又得意得像极了小孩。巴纳吉想了想抛回个问题给他:

“利迪先生觉得我应该爱喝什么呢?”

“……汽水?运动饮料?”

也许是巴纳吉的表情太耐人寻味,又或者是他已经回忆起眼前这位爱读书、家人会做饼干的小少年与运动派的区别,说完第二个备选项的利迪已经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,但他还是逞强地补了第三个:“那么、无添加的果汁总可以了吧?!”

“这个确实很好呢!”

为了报复他毫无征兆的亲热举动,巴纳吉坏心地欢叫一声,甚至欢欣鼓舞地拍了拍手。

“真是,输了。…刚刚那个故事,好像不是在情节上引人入胜的类型啊,你喜欢的是那里面细腻的心理描写吗?”

利迪有些挫败地摇摇头将书重新拿起,翻到目录确认这是本短篇小说的集子,就将目光移回巴纳吉脸上。

“嗯…我感觉茨威格先生能自由地变成他人,比如这位女士,再将她的所有想法清楚真实地讲述出来……这种才能,非常厉害。大多数人光是表达自己就要耗尽力气了,而且,还讲不清楚。”

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,挪动手指将书往下翻去。他读得比自己快,但最开始的内容一定没有读到;这么体认到的巴纳吉不由放轻了声音。利迪很快将进度补上,然后又一次合起书来,这次他看向了书名。

“我好像明白了。我也会买一本来读的。”

“可以就在这里读的,利迪先生。”

“…我已经报复过你了哦?不用特别提供个机会给我。”

被他的坦诚逗笑,巴纳吉的右手从他左臂下方穿过、打开书本,慢慢翻到两人结束阅读的那一页,假装没察觉到利迪的紧绷。

“因为利迪先生读书的声音很好……可以的话,请您读给我听听吧。”

青年没有立刻答复他。巴纳吉感到有极小又性情温和的昆虫在他的额发下爬来爬去,但那不过是汗水造成的错觉,热意从背部蒸腾而出——他依旧维持着笑的弧度。他已经改变主意,希望对方能将这个故事读下去,在他身边读下去。

一个一头跌入自己的命运爱上作家先生的十三岁女孩,在多年后独生子死去的夜里给他写了诉说自己一生的信件。而当作家读着她的信时,她已经离开人世,不需要也无法得到任何回应了。

“好吧,那就看看把水喝完前我能读多少吧。……但是我,我没有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人,没有人开导我,没有人告诫我。我毫无阅历,毫无准备,……”

巴纳吉将握书的手放回自己膝上。利迪读得很低柔,低柔得音节有时会含糊起来,像几块挨着彼此、微微融化的巧克力,但并不难解。他的眼睛不时睁大一些,似乎为叙事者的热情惊讶,很快又会同情地垂下眼帘,让文字从喉中缓缓流出。

利迪先生、利迪先生,我和她是不一样的。我已经现身于你面前了。

利迪渐渐忘记了朗读的职责,嘴唇合拢,专注地绷成一线。难以跟上也不想打搅,巴纳吉于是重新打量起这位大朋友。他读得很急,甚至无意中压抑了呼吸,像一位在法庭上攥紧拳头、瞪大眼睛等着听宣判结果的友人。直到他皱紧眉毛、眼睛来回转动,握书的两手却没有任何动作,巴纳吉才轻咳一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。

“…啊,抱歉,我不知不觉……”

“利迪先生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,所以就自己读下去了,是好事情啦。”

“不是喜欢,……”

“嗯?”

现在他成了那个等待宣判的人,不过这次等待的不是友人的结果。巴纳吉维持着笑容,装作对其中的喻义一无所知。良久,利迪张开了被抿得泛白的双唇。

“只是很在意。这是个傻瓜…她有机会尝试更多的。假如再……咦,我这算剧透你吗?”

“唔,我觉得这故事不会因为剧透失去魅力,不过还请您不要继续说下去了。”

“你这小鬼头。”

利迪笑着伸过两个指节作势要掐他的鼻梁,被同样忍俊不禁的巴纳吉轻松闪过。

 

“利迪先生,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?”

等到两个人都腹中空空、魂不守舍,就又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。巴纳吉将变轻不少的书包重新背起,伸手示意利迪将空饮料瓶递给他。

“‘再见面’是周一,‘再会谈’是……啊,等下,你该不会平时都在刻意躲着我吧?上次的事情你还没解释呢。”

利迪没有松开握瓶的手,嘴角有些不满地向下撇去。莫名的慌乱涌上巴纳吉的额头,他的目光开始绕着瓶身移动,假装在读那些白色的说明文字。

“嗯?”

“那、那个,因为……平时没有计划过要和利迪先生说什么,所以……!”

“还需要计划啊!”

利迪恍然地眨起眼睛。明知道讶异的表情只会让少年更加难堪,却还是忍不住这么捉弄他。真是的,心思全都直白地写在脸上了,原来读书多少和在人际上笨不笨拙没有关系啊。

巴纳吉还僵在那里,右手握着空空如也的饮料瓶,眼睑就像被热化的蜂蜜黏住一样,羞得根本抬不起来。

“因为……想和利迪先生好好说说话……”

“抱歉,巴纳吉。是我太过分了。”

利迪忍着笑放开了塑料瓶,松手的瞬间,瓶身毫无准备地翘了一下。这好像是他头一次认真打量这男孩——巴纳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非常好看,尤其是毫无防备地大睁着的现在。阳光映在他脸上,好像祝福的光环。

“呃,…”

还没讲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内容,笑声倒是先行了,利迪对巴纳吉立刻蹙起的眉毛歉疚地摆摆手,“捉弄你是我不对,但是,巴纳吉你也有点认真过头了吧?朋友之间的谈话本来就是随心所欲,想到什么就说什么……这样才对吧?”

没有反应,他只能继续说下去:

“学校午餐吃到了水果或者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菜,考试时在最后关头解出来了题目,邻座女孩子换了发卡,投进了几个球……作业啊、新知识啊,这些不都是很好的聊天素材吗?”

“……利迪先生,原来也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呀。”

“哈?”

自己也还在为突如其来的感性惊奇,突然被这么戳破可让人有点下不了台。利迪带着微妙的恼怒咽了口唾液,不甘心地拧住嘴角。巴纳吉向他倾了倾身体,笑容无辜又狡黠:

“嗯、我知道了。之前,上次约定时间的时候,我还以为利迪先生不是很想和我多说呢。”

“好,那今天就到这里…!”

开朗的笑声冲出巴纳吉的喉咙,在为这个小书虫也能发出这么清脆的笑声感到吃惊的同时,利迪不自觉也附和着他笑起来。

“今天和利迪先生过得很开心,谢谢你!”

“我也是。下次见,巴纳吉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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